第七一四章 悠悠天地 战争序曲(上)-《赘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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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老人心中已有明悟,说起这些话来,云淡风轻的,君武心中悲懑难言,却不知从何出口。

    这天深夜时分,周萱的意识清醒起来,康贤进了房间跟妻子说话,君武在门口等着。他以为老人最后会叫他进去,然而等待了许久许久,里面都没有更多的动静。天将破晓了,夜色最黑,房间里的灯烛也已自然而然地灭掉,君武小心地推了推门进去,点上灯,床边康贤握着妻子的手,一直在静静地坐着。他脸上泪水已干,目光却清澈,君武走过去,周萱抱住康贤的一只手,闭着眼睛已经永远的、安详的睡去。

    君武忍不住跪倒在地,哭了起来,一直到他哭完,康贤才轻声开口:“她最后说起你们,没有太多交代的。你们是最后的皇嗣,她希望你们能守住周家的血脉。你们在,周家就还在。”他轻轻抚摸着已经死去的妻子的手,转头看了看那张熟悉的脸,“所以啊,赶紧逃。”

    此时的周佩正随着远逃的父亲飘荡在海上,君武跪在地上,也代姐姐在床前磕了头。过得许久,他擦干眼泪,有些哽咽:“康爷爷,你随我走吧……”

    康贤只是望着妻子,摇了摇头:“我不走了,她和我一生在江宁,死也在江宁,这是我们的家,现在,别人要打进家里来了,我们本就不该走的,她活着,我才惜命,她死了,我也该做自己应做之事。”

    “但接下来不能没有你,康爷爷……”

    “当然可以没有我。老人走了,小孩子才能看到世事残酷,才能长起来独当一面,虽然有时候快了点,但世间事本就如此,也没什么可挑剔的。君武啊,未来是你们要走的路……”

    君武这一生,亲族之中,对他最好的,也就是这对爷爷奶奶,如今周萱已去世,面前的康贤意志显然也极为坚决,不愿再走,他一时间悲从中来,无可抑制,哽咽半晌,康贤才再次开口。

    “唉,年轻的时候,也曾有过自己的路,我、你秦爷爷、左端佑、王其松……这些人,一个一个的,想要为这天下走出一条好路来。君武啊,我们是失败了,看起来有些经验,但无非是败者的经验,该教给你的,其实都已教给你,你不要迷信这些,老人家的看法,失败者的看法,只供参考,不足为凭。”他沉默片刻,又道,“唯一一个不愿承认失败的,杀了皇帝……”

    他说起宁毅来,却将对方看做了平辈之人。

    在这个房间里,康贤没有再说话,他握着妻子的手,仿佛在感受对方手上最后的温度,然而周萱的身体已无可抑制的冰凉下去,天亮后许久,他终于将那手放开了,平静地出去,叫人进来处理后面的事情。

    到得中午时分,康贤催促着君武上路离开,君武最后一次劝说康贤同行,康贤回头看了看扎满白花的院落和房子,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,又笑了笑:“我知道你的想法,但你康爷爷也已经老啦,随你离开,是肯定会死在路上的……你就忍心看你奶奶一直呆在江宁,我却客死异乡,从此不能团聚?好了,你们速速离开。”

    君武等人这才备马里去,到临别时,康贤望着杭州城里的方向,最后道:“这些年来,唯独你的老师,在西北的一战,最令人振奋,我是真希望,我们也能打出这样的一战来……我大概不能再见他,你将来若能见到,替我告诉他……”他或许有不少话说,但沉默和斟酌了许久,终于只是道:“……他打得好,很不容易。但拘泥俗务太多,下起棋来,怕再不会是我的对手了。”

    去年冬天到来,女真人摧枯拉朽般的南下,无人能当其一合之将。唯有当西北战报传来,黑旗军正面击溃女真西路大军,阵斩女真战神完颜娄室,对于一些知情的高层人士来说,才是真正的震撼与唯一的振奋讯息,然而在这天下崩乱的时刻,能够得知这一消息的人终究不多,而杀了周喆的宁毅,也不可能作为振奋士气的榜样在中原和江南为其宣传,对于康贤而言,唯一能够抒发两句的,恐怕也只是面前这位同样对宁毅怀有一丝善意的年轻人了。

    这既是他的自豪,又是他的遗憾。当年的周喆和武朝腐坏太深,宁毅这样的豪杰,终究不能为周家所用,到如今,便只能看着天下沦陷,而身处西北的那支军队,在杀死娄室之后,终究要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里……

    此后,君武等人几步一回头地朝西南而去,而在这天傍晚,康贤与成国公主的棺椁一道返回江宁。他已经老了,老得心无牵挂,于是也不再畏惧于侵入家中的敌人。

    不久之后,女真人兵逼江宁,武烈营指挥使尹涂率众投降,打开城门迎接女真人入城,由于守城者的表现“较好”,女真人未曾在江宁展开大肆的屠杀,只是在城内劫掠了大量的富户、搜罗金银珍物,但当然,这期间亦发生了各种小规模的****屠杀事件。

    康贤遣散了家人,只余下二十余名亲族与忠仆守在家中,做出最后的抵抗。在女真人到来之前,一名说书人上门求见,康贤颇有些惊喜地接待了他,他面对面的向说书人细细询问了西北的情况,最后将其送走。这是自弑君后数年以来,宁毅与康贤之间第一次、也是最后一次的间接交流了,宁毅劝他离开,康贤做出了拒绝。

    远在西南的君武已经无从知晓这小小的插曲,他与宁毅的再次相见,也已是数年之后的绝地中了。不久之后,名为康贤的老人在江宁永远地离开了人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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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北地,寒冷的天气在持续,人间的繁华和人间的惨剧亦在同时发生,不曾间断。

    靖平皇帝周骥,这位一生喜欢求神问卜,在登基后不久便启用天师郭京抗金,而后被掳来北方的武朝皇帝,此时正在这里过着悲惨难言的生活。自抓来北方后便被吴乞买“封”为昏德公的周骥,此时是女真贵族们用于取乐的特殊奴隶,他被关在皇城附近的小院子里,每日里供应些许难以下咽的饭食,每一次的女真聚会,他都要被抓出去,对其侮辱一番,以宣示大金之武功。

    最初的时候,养尊处优的周骥自然无法适应,然而事情是简单的,只要饿得几天,那些俨如猪食的食物便也能够下咽了。女真人封其为“公”,实则视其为猪狗,看守他的侍卫可以对其随意打骂,每至送饭来,他都得五体投地地对这些看守的小兵下跪称谢。

    这些并不是最难忍受的。被抓去北国的皇族女子,有的是他的嫂嫂、侄女——便是景翰帝周喆的妻女——有的是他的亲生女儿,乃至妻妾,这些女子,会被抓到他的面前****凌辱,当然,无法容忍又能如何,若不敢死,便只能忍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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